買肉記
● 沙 蟲
作為菜市場的資深顧客,一直以來,買肉時極少去問攤主豬肉的價格。幾天前,卻在一家專營黑豬肉的肉攤前,問了一次。
因為平時從不問價,弄得攤主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似的,她稍稍遲疑才說:“半肥瘦的,30塊錢1斤。現在,豬水都漲到21塊5了。不信,拿單子給你看看……”她果真遞過單子:21.5×246。就是不看到單子,我表示深信不疑。
男攤主說:“以前殺過一頭最大的豬,近500斤重,現在很少有這么大的一頭豬。按現在的價,稱得上‘萬元豬’了。”
好一個“萬元豬”。這不由讓人想起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。那時流行“萬元戶”這個稱謂。那個年代,一名中小學老師或鄉鎮干部月工資不足百元。由此可以比照出一個“萬元戶”的富足程度。當然,不可拿“萬元戶”和“萬元豬”作比較,首先是不同類;也不可拿物價作縱向比較,因為此一時彼一時也。
大約4年前的春節前,我跟著吳月濤老兄到欽州市犀牛腳鎮的村子,參觀了一頭體重超過300公斤的大黑豬。黑豬是放養著的,當地人稱放養豬為“走地豬”。這頭大黑豬成天就在村頭的竹林下或田垌里優哉游哉地踱方步,像一個重量級的相撲,小豬或大狗們遠遠地望風而逃,而任其霸道搖晃,如入無豬無狗之境。吃潲、拱土、拉撒,吃村童們拋來的瓜皮、果皮,在冬天陽光下席地而眠。它當然不知道自己就是人類所形容的“行尸走肉”,因為它身子和肚子里的各個部位,早被客戶們預訂一空。而它的壽限就在大年三十前的兩三天里,但誰也看不出它眼里會有什么憂患。
那幾年,“走地豬”五花肉每公斤也就20元左右。連續多年,每年臨近春節的某個周末,我都會去位于海邊的犀牛腳鎮的市場,買上兩三百元的“走地豬”五花肉,自己動手腌制和熏制臘肉。好像是用胃以留住自己的童年回憶。
因為吃臘肉的歷史,自小就開始。老家在桂西北的丘陵高坡上。小時候,交通極不方便,出一趟街來回得花上近一天的時間。在夏天,從街上買了豬肉,得馬上裹上鹽,鮮是保不了,只能保不完全變味。自家飼養的雞鴨魚只是少量,得等到過年過節或家里來了重要親戚,比如外公。因此,作為農戶得努力養豬,賣一頭給公社食品站之后,才得留下一頭自家宰殺,用于過年和保證大半年甚至近一年里有豬肉吃。臘肉置于火灶上。用舊報紙包好,以免煙火過度而不便清洗。當然,不時會買牛肉、買魚,用來制作牛干巴或魚干。牛干巴或魚干也懸掛在灶火上,可以久留。子姜、青椒當然是絕配。
食品站解散后,農家里養的豬或賣或留,自便。但一頭年豬是必須要留著的。記得家里年豬最大的,超過150公斤。殺了豬,同族中每家每戶都互相請酒,一連好幾天。豬肉和內臟,一般都分幾份送給最親的幾個親戚,每份大約一兩公斤。絕大部分,都用來熏制臘肉。臘肉掛上灶火上方,經久不變質。如此,足可保證一年里絕大部分時間能吃上肉,當然不是任意吃。而板油、網油、肥膘肉,全部煉油,盛在一只只平頭罐里,蓋好,放在陰涼處。液態豬油很快就凝結,到夏天也不會融化。炒菜時須用鍋鏟鏟出,或用鋁瓢使勁剜出。
上個世紀80年晚期直至90年代中期,我在老家——當時的縣級市河池市九圩鄉當了8年的人民教師。平時周末時回家,殺雞或宰鴨,喝一點家釀米酒,然后帶上晚稻米和臘肉回到學校,省了不少肉錢和米錢。
我個人買肉史,從1987年9月開始。中師畢業工作所在的第一個小學叫肯塘小學,第二個小學大村小學,距離九圩街分別七八公里和四五公里,都是沙土路。大小車過后,滿天飛塵,一片茫然。一趟街來回,提前白了我的少年頭。買的肉當然不能赤裸裸地掛在自行車的“羊頭”(車把上),不然提前成了粉蒸肉。不小心掉在路上,就成了“馬打滾”,難以洗凈。
那年代的肉攤菜攤,沒有隨手可用的塑料袋。買了豬肉,屠戶用尖刀在肉條上方或邊角連皮扎穿,然后用接近筷子粗細的篾條穿過,一撅兩撅三撅,連扳帶扣,形成倒三角形狀。一塊或大或小的肉塊便被篾條套住,就可以提在手上,或掛在自行車的“羊頭”上。
偶爾,有車子踩得飛快而粗心的年輕人,人和車快到家里里,低頭才發覺不知什么時候肉在半路上丟了。那一定是篾條太小太軟,或者扣得不夠緊,加之一路的摩擦和顛簸而半路弄丟的。騎自行車的,往往還搭著人或馱著重物,注意力用來看路、讓車、讓人,而分了神。丟了肉,當然懊惱不已。半路撿到肉的,當然因意外收獲而高興。畢竟,半路撿到豬肉或牛肉的幾率接近于如今的買彩票,一生可能只有一次。半路撿到豬肉牛肉的事,聽過好幾次,但撿到肉的,當然不是同一個人。九圩街往那浪和金城江方向,路彎,坡度較大,卻是柏油路,因此掉地的肉塊不沾塵土,容易被人當場辨認而俯首可取。一般情況下,肉主都不會回頭找尋。因為徒步趕街回家的人很多,加之路上流浪的狗也不少。
我也有過一次半路丟肉的經歷,因此才記得學著其他老師,買了一只手提籃。籃底放著肉,上面壓著蔬菜。這點輕重布置停當,然后才騎上自行車從街上回來。后來,教書所在的學校——九圩中學,離街不過五六百米。這點路程找不到半路丟肉的理由。
工作了30多年。其中,在海邊小城工作和生活也有20多年了,仍經常提籃小買。只是在菜市場,看到提菜籃買肉買菜的,極其稀少,我覺得自己多么的另類。作為同個年代的過來人,單是看到手提籃,不用看人,或者會想起菜籃子的主人的“年份”。
在買肉的路上,我奔騰了30多年。我知道,肉天天在攤位上鮮著,買肉的人終將如我般漸漸老去。而且,買肉的數次和分量在遞減,因為吃肉的胃口也在減弱,也包括對于豬肉。